那天外出办事,走鲁迅公园是条捷径。于是,在清晨的细雨迷离中,我走进了鲁迅公园。虽不是雨季,细雨却缠绵了近半月。公园里因此很寂寥,几乎看不到游人,偶尔一两个也是步履匆匆,想来和我一样只为取道而行。
我撑着把纯净天蓝色的小伞,穿着雪白的小棉袄、浅蓝到有点发白的牛仔铅笔裤,蹬了双桔色的中长靴,我意识到自己衣服的颜色浅极,所以要借助靴子尽力跳出点亮彩。而我躲在寒雨后的心情,虽极力想如暖阳般温暖,却始终暗藏着难以排解的忧虑。
不用赶时间,所以我走走停停,任雨伞慢腾腾地和细雨淅淅沥沥地纠缠。冷飕飕的风夹带着雨丝寒浸浸地有点入骨,我微微瑟瑟地走着,有点喜欢这种清冷冷的感觉。
一条静静的小河穿园而过。此刻,一朵朵小小柔柔的雨花,此起彼伏地在河面上开了谢、谢了开,漾开的笑纹一会儿交叠一会儿分离;河边的垂柳不知道什么时候起,长长的发丝上缀满了鹅黄色的嫩芽,一丝柳一缕翠烟,那份娇怯柔嫩,让人怜惜;小桥、河水和垂柳间,通身洁白的鲁迅馆和古色古香的园内建筑褪去了游人喧嚣的外衣,沐浴着细雨,悄然静立,宛如沦落现代风尘的美女子终又回到了自己的年代,那般端庄安然。
郁郁葱葱的树木、悄悄转翠为青的绿竹、映着水色闪着光亮的石板小路、半遮半露的飞檐、淅淅梭梭的细雨声,偶尔一阵悠长的风鸣,让烟雨轻笼的公园显得如此宁静。
我,像个擅自闯入者,有些不安,好在一身轻淡,在这样静谧的氛围中尚不显突兀,只是我的视线在雨雾之内也在雨雾之外,我的思绪在宁静之中又在宁静之外,那些藏在内心的焦虑、浮躁如河面上的小水花,不时在心海荡起涟漪,我的思绪剪不断、理还乱。
我的焦虑浮躁来自生存的压力、来自对生活的困惑和对自我的怀疑、来自对永无止境的重复的厌倦。
很久以来我习惯将自己分成两个。现实中的这一个,努力而坚忍。诸事繁琐,每天忙忙碌碌,时间排得很满,空间定在几个固定的点,也笑也和人交往,可并不快乐,从不喜欢与人争长短论是非,忍功更是不断**中,完全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时间和空间;另一个我,情绪化,尽情延续着我的梦和理想。草长莺飞间,不愿失去任何一个和自然贴近的机会,灵魂则四处游荡,全然不肯为这世俗留一份用心,只愿意活在自己心的世界里,享受自己的情感。
因为不肯用心经营,所以常常感到压力重重;因为忍耐成习惯而丧失了内心的坚持,所以困惑这样的生活到底值不值;因为灵魂总在放飞的途中遭遇情感的冲击,所以常常怀疑自己的某些能力是不是正在丧失。
生活若能认命或者麻木,在退一步海阔天空中阿Q或者自我慰藉,甚至勉强自己去寻找那退步中的鸟语花香,一切也许都会好起来。可是我总是不愿意那样去退去Q,我总是在深夜中面对灵魂的拷问,有时泪流满面,有时心如莲花开。
而今天,我因俗事走进雨雾中的公园,就像现实中的我走进了另一个我的世界,细雨梳理着柳丝也梳理着我的思绪,自然中,焦虑烦躁渐渐平息,身心与这周遭滋润着的一切慢慢相融而浑然无间。
我不再刻意去思索,不再苦苦纠缠值与不值间的取舍,我只是带着另一个我,轻轻悄悄地穿过那个我曾留下一回眸的小石桥,继续走我该走的路。
行中,似有一阵清香袅袅入鼻,停下脚步细细闻,却又不得,四顾,原来近水边有一排开得正娇艳的红梅。看起来梅龄都不长,可是开得郑重其事。在细雨微风中,含怯带露,那份美,让人如此怜爱。我迈不动脚步了,停在她们的身旁看了很久。那每一朵花仿佛都蕴藏着一腔心事,她们在和细雨交谈,她们在借微风送香,她们的身姿那般玲珑别致,她们的容颜那般娇柔羞怯,她们的心事在若有若无间的清香里散发着迷人的魅力。
这样寂静的公园里,没有一个游人,只有我,一把晴空一样的蓝色小伞,雪一样的棉袄,颜色虽然淡到极处,可是我的心,此刻正如这些近水红梅,独自在心海深处散发着清香,只为自己散发着清香。
如果我也是一株梅花该多好?不用再劳碌奔波,就在这水边,三季守望,一季绽放!
如果我能做一株梅花该多好?简单的五枚瓣。花瓣虽小,但清香不俗。独自在春寒料峭、细雨迷离中,不为任何目的,只为自己尽情绽放。每一枚小小的花瓣都那么圆润,每一枚圆润的花瓣都认真表达我内心的向往:宁静、喜悦、平和、自然和珍爱;每一根花蕊都那么精致完美,如针如视线如声音,穿透世俗的重重铠甲直达你心底。
做株梅花,为谁守望为谁迟开?面对误会,我会扬起灿烂的笑容,只将我的骨骼遒劲成苍松般的力度;面对嘲弄,我更不屑解释,只将浅笑挂上花瓣,用清香酿制甘露。
我就做株梅花吧?近水的梅花。守望的三季中,我借水边柳丝日日书写前世今生的故事;一季绽放时,我便从白开到红,开得细致而郑重。我等待细雨,我不畏寒风,我不把暖阳下的蜂蝶放在眼里,我只管静静地开,我只管静静地落尽芳菲融泥化土等来生……
离开梅花,身渐远,心更近,我上拱桥,过梅园,出公园。外面的世界并不因有雨缠绵花绽放而少却一分喧嚣,可是我却不再忧虑骄躁,带着心底择水而居的梅花愿再次轻装前行。